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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別東大


東大可以說是日本青年菁英的聚會所,而教授又都是全國一時之選。當時學生非常自由,上課既不點名,也不禁止旁聽(雖有規定,但沒人管),只要你考試通過就可以了。這種自由放任的學風,使大家各盡所能,各取所需,確實造就了不少特立獨行的人才,成為日本國家社會的中堅。根據統計,在政治上,日本首相和大臣級的人物,百分之六十以上是出身東大的;在社會上,很多工商界出類拔粹的領袖人物,也是來之於這個地方。


我在東大三年, 一年級時我是規規矩矩去上課,但覺得太過輕鬆,所以從二年級開始,我為自己確立目標,準備參加高等文官考試,常常留在下宿苦讀,課就挑著上了。而在我們教授群中,講課最引起我的樂趣,並對我產生很大影響的是美濃部達吉教授和矢內原忠雄教授。


美濃部達吉教授教我們「憲法」,他是自由主義的學者,也是當時日本憲法的權威。他倡「天皇機關說」,主張天皇只是國家機關的幹部而已。另有一位上杉教授思想比較右傾,而學生都喜歡上美濃部的課,他講起課來,口若懸河,滔滔不絕,旁徵博引,逸趣橫生,很受學生的歡迎,他的理念,給我很多啟發。至於講皇國憲法,主張天皇即國家的極右派教授筧克彥與美濃部打對台,那是我畢業以後的事了。


矢內原忠雄教授是日本愛嬡縣人,生於一八九三年,比我大十歲,他也是一高、東大的先輩,曾遊學英、法、德、美諸國。他教我們「殖民政策」,從「帝國主義下的台灣」講到「台灣糖業帚國主義」。他為著要實際瞭解日本的殖民統治,曾經到台灣做為期一個月的調查和訪問,誠如葉榮鐘所說的:「他憑思想家的智慧,宗教家的熱情與學者的良心,對一切被壓迫民族與苦難的人們寄與深厚的同情。」


矢內原同時也是我的指導教授,他對我很關懷,很愛護,也很提攜。他知道我有興趣從事學術工作,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,在我通過大藏省的就職考試沒有多久,有一天,我們一起走到驛頭(火車站),途中他跟我說,如果我想繼續從事學術研究,學校可以請我當助手(助教),這在當時是很難得的機會,要成績很好才行,承他特別看重我。可惜,早在一個月前(十一月初),我已經答應大藏省畢業後去上班,加上我經濟上也有顧慮,當時助手月俸只有五十元(這已經是當助手最好的待遇了,要成績很高才有,成績低些,只能當無給助手,沒有薪水),比較在台灣的待遇算很高,但卻和我在東大時家裡寄給我的生活費一樣,要靠這點錢在東京維持生活不容易。而在大藏省擔任判任官(相當於委任級),月俸是七十五元,一年還有六個月的獎金,算一算等於助手待遇的一倍以上。家裡能繼續補助,再讀書,當學者,我當然求之不得,可是我弟弟們也都準備來日本唸書,我不能再增加家裡的負擔。


所以,我只能謝謝矢內原教授的好意,放棄任教大學的機會,而他的這份恩情,令我永遠難忘。


一九二八年的三月,在大地春回的時節,我步出東大的校門。就像春天帶來的希望一樣,我告別我的學生時代,滿懷信心地去迎接充滿著遠景的未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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