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頁
 首頁 > 民主進步黨-海外黨部聯合通訊

黑武士的家庭價值觀

 

--威權心態與民主深化
董建宏(哥倫比亞大學都市計畫博士候選人)

在歷經籠長的等待,一代電影巨將大導演喬治•盧卡斯(George Lucas)終於在今年給了我們一個比較明確的答案,關於一個正直勇敢的絕地武士(Anakin Skywalker),為何會甘願成為黑暗帝國的首席殺手--黑武士達斯維達(Darth Vader)。那就是一個恐懼再次喪失自己生命中的至愛的男人,為保護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以及他們共同的結晶,不惜屈服於邪惡勢力,只為了那一絲希望。換言之,是一種自利的動機,或是生物最基本的本能,使得原本應該是正直公義勢力的保護者,在關鍵時刻,落入了人性中難以逃脫的黑洞中。而人性的弱點,又豈止是虛擬的西斯大帝(Sith)知道如何掌握。

許多美國的影評佳家、政論家,乃至於盧卡斯本人都或明或暗的指出,星際大戰第三部曲,正是直接諷刺當今的世界強權美國,其政府以及社會,那種因為恐懼某種存在但是難以捉摸的危機感時,所採行的對於民主社會基本價值的束縛。正如同盧卡斯在電影首映時說道,他非常訝異當第三部曲播出時,美國社會的氣氛,居然與當年他拍攝前三部曲時,是這樣的雷同。在當時,越戰的紛擾,以及社會在面對不同價值的爭議,以及政府以種種「反共愛國」的理由,壓迫著民主人士與異議份子的手段與言論。今日的美國政府與社會,一樣重複著這樣的曲調,只是面對的威脅不同了,手法也更加精緻了。

而這些壓迫民主的論述,其核心觀點正是這種美國社會所謂的家庭價值(family value)。這樣的一種家庭價值觀是與漢人社會所謂的家庭觀是不同的。漢人社會所謂的家庭觀,其實只是父權體系的基本起源,家中的父系長者及其代理人,擁有著無上的權威去控制家族中其他成員。而美國所謂的家庭價值觀,其實是一種保護與保障自己及所屬的核心家庭(nuclear family)成員,以及相關建構起這樣核心家庭的價值,不被其他人事物所干擾,而得以正常成長的社會價值與行為準則。所以我們看到布希政權對反恐的政府部門取名為國土安全部(Homeland Security Department)。正是家園(homeland)這樣一種核心的概念,確保了布希政權的正當性。尤其是當炸彈客無所不在,當我們每日的生活都陷入某種無法猜測的恐懼時,任何政府的作為,包括限制我們的個人人身自由,隨機式的抽查人們所攜帶背包,以及一旦行為可疑即行格殺的格殺無論令,似乎的取得了一定的正當性。

其實,許多事務的發展可以不一定要限制民主社會中的基本權力。在確保人民安全為基本宗旨的前提下,民主政府可以進行的努力,是非常的多的。在高舉著國家安全與社會安危的大旗下,限制一般無辜人民的基本權利,是最簡易也是最不民主的手段。與其限制大多數守法公民的權益,不如深入檢討為何會出現炸彈客、為何會有九一一的悲劇。正如美國許多媒體與學者逐漸發現,越來越多自殺炸彈客在伊拉克與其他地區的出現,與賓拉登的基地組織似乎不太有相關連,倒是他們多半是因為不滿美國入侵伊拉克,以及對待回教社會與其人民的各種不公與污衊,才造這些炸彈客前撲後湧、不斷出現的主因。換言之,缺乏對於不同世界的理解與認知,才是今天西方世界遭受普遍威脅的主因。

作為一個新興的民主國家,我們是應當記取這樣的教訓與借鏡。亦即,民主的成就是非常困難取得的,但是要摧毀是非常容易的。只要善用人性的弱點,任何獨裁者都會因此浮現。還記得當年台灣在戒嚴時期,許多國民黨的御用學者,包括如今絕口不離改革與民主的馬英九市長,當年都再三的向台灣人民強調,戒嚴令在台灣「其實只有實行百分之三」,而且只有那些想要「作奸犯科」、「動搖國本」、「摧毀我們目前美好的生活」的「不肖之徒」,才會受到影響,才會想要將其廢除。所以為了「保住我們努力的成果」,「防止萬惡的共匪及其同路人」破壞「我們社會的安寧與秩序」,全體國民都應該要「支持戒嚴令的存在」。

雖然,在許多民主先賢與眾多台灣人民的努力下,我們戳破了國民黨及其附庸的謊言,順利而成功的完成台灣第一階段的民主化工程。並在2000年以及2004年以民主的選票,擊倒了國民黨,確保台灣主體意識與民主體制得以繼續深化。但是民主的工程並未就此停止。威權的陰影還是不斷的浮現在我們社會當中。這也正是為何在民主進步黨執政五年之後,許多有識之士還是不斷的感嘆為何還有至少半數的台灣人民,願意支持國民黨。因為壟斷台灣政治五十年的中國國民黨,不但是威權體制的代言人,更深知社會與人民的弱點為何。如果身為執政者的民主進步黨領導人們,沒有清楚看到這樣一個共生結構,甚至於陷入這樣一個共生結構之中,政權的失去只是早晚而已。

舉最近台灣兩個較受爭議的公共政策議題,來說明威權心態的殘餘其實依舊存在於台灣社會之中。

首先,是教育部杜正勝部長於七月24日正式宣布廢除國高中任何有關髮禁的規定,並簽署學生們的「護髮宣言」,不但贏得了許多新世代的熱情支持,更顯示民主進步黨深化民主、反對威權的決心。

其實,對於個人頭髮形式的控制,正是源自於中古時代統治者對於罪犯、或是被征服者的身體直接而明顯的掌控。所以中國古代有將人頭髮剃光的刑罰,稱之為「髡」。滿清入關之後,更是將將剃光前額、綁留辮子變成全國男子的標準髮式,一旦拒絕剃頭,便格殺勿論。想當年鄭經據台,便為了是否雉髮,而與滿州王室協商許久。可見對頭髮形式的掌控,絕對不是簡單的所謂衛生或者是美觀的概念而已。而台灣社會,除了在日據時代,日本殖民政府在軍國主義的高壓統治下,強迫其所有被統治者,包括殖民地的居民,一律接受其髮型規範外。真正在台灣我們熟悉的髮禁,其實是自1945年開始,由當時新的統治者--國民黨以行政命令要求國高中的髮型限制。自此一直到1987年才改由各校自主決定。詳查相關法規,教育部其實並沒有權力規範學生的髮式,更遑論任何教育機構。但是在威權體制下,甚少人願意挑戰這樣一個不合法又不合理的規範。許多人,包括即使在民主時代的今天,還是有許多人認為,「適當」的髮禁是「應該的」,因為「學生就是要有學生的樣子」。請問,什麼樣子叫做「學生的樣子」?那統治者是不是也可以制定種種規範,然後告訴被統治者,「人民要有人民的樣子」,所以一般人民「不可以集會遊行」、「不可以投票支持反對黨」、「不可以向政府抗議」、「不可以講愛台灣」?請不要覺得可笑,這些正是自60年代一直到80年代,國民黨威權統治者以及他們的打手,不斷的在課堂上、報章媒體輿論上所向大家宣傳的。

所以,當教育部杜部長不但親自與請願的學生見面,並且清楚宣布廢除任何形式的髮禁,其所象徵的,不單單只是單一禁令的解除,而是對於過去威權社會的殘留之最後一擊。因為這些威權的殘留,不但深藏於過去就統治者及其附庸的內心深處,也藏在你我的內心深處。因為習慣了舊的威權壓迫,因此面對諸多的改革與變遷,便視為是對現存秩序的挑戰。特別是當這種挑戰可能影響到自身的利益或者是信仰。就像在星際大戰第三部曲中,西斯大帝告訴即將變成黑武士天行者(Skywalker),黑暗的力量是無窮的,接受它才能拯救他自己從恐懼中脫離。髮禁所象徵的,對於目前當家長的一代而言,正是自己對於下一代的控制與規訓(discipline),因為自己正也是這樣走過來的,所以接受了原先已經經歷的規範,自我世界的秩序才不會被打翻。

相對的,當我們打破這樣的保守又威權的規範,還給青年學生們應有的創造力與想像力,民主社會所應具備的多元與創造力,才會展現。畢竟,穿著與髮式本來就是一種美學觀,它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與文化的演變而改變的。今天男士們所穿著的正式西服,在法國大革命之時,其實是由一群平民與工人的穿著演變而來的。當時,貴族以穿著緊身短套褲、下著長統襪為標誌,視這些穿著長套褲的平民是卑下而無水準的。但是時代的演進,西裝今天成為正式社交場合的規範穿著。因為我們過去長期被這樣僵化的體制給束縛著,因而造成台灣社會今天的整體美學觀念欠缺,都市隨意規劃、山林任意濫砍興建、海岸線與自然景觀隨意破壞等。這些都是威權體制下所產生的遺毒。只有打破這樣一種威權且大一統觀念,民主才有可能深化在台灣。

其實,任何意圖以單一型式造就所謂「一統江湖」的「大一統」思想,都是明顯的父權與霸道的心態。這不就正如我們拒絕中國的「大一統」論述一般,那我們又為何必須創造一個奇怪的統一髮式呢?

另一個更受爭議的公共政策,就是換發新身份證時,是否應該要按奈指紋。尤其在今天,許多重大刑案尚未偵破之時,呼籲建立指紋檔案,以利所謂「科學辦案」之聲,更是響徹雲霄。彷彿指紋是否按奈,便成為許多刑案是否偵破的關鍵。

其實仔細思考一下這樣的論述,便可以發現,其中有許多邏輯不通之處。首先,以當代科學之進步,只要有心犯案,要不留下指紋是非常容易之事。甚至一個人的指紋,亦可能因為種種原因而消失。譬如因為某些化學藥劑侵蝕而消失。所以建立指紋檔有利犯罪案件的偵查,便有可爭議之處。此外,如果因為每一個人的指紋是單一,那政府下一步是不是應該建立每一個人的基因庫呢?因為基因符碼才是最單一,而且一個人可能不會留下指紋在犯罪現場,但是有可能會留下其他例如體液或者頭髮等細小物。所以如果要所謂真的「科學辦案」,那政府不是更應該建立全民基因庫嗎?如果是因為費用的關係,所以我們只能採取指紋,那為了更完整的保障人民身家財產的安全,多花一些錢不是值得嗎?為何建立基因庫是不可行,但是建立指紋庫就成了破案的關鍵?

這樣似是而非的言論,坦白說,也是威權體制所遺留下來的遺毒。因為在威權統治時代,統治者及其附庸,往往用許多謊言以及奇怪的論述,來扭曲事實,歪曲邏輯,使人民在無法獲得完整的資訊的情況下,只好接受這些所謂「學者專家」的說法。例如大家所熟悉的陳文茜女士,許多人在剛開始聽她講述一些事件的時候,多半會認為她所指控的可能有理,因為她舉出許多數據以及例證。殊不知,這些數據或者是例證,多半只有真正是該專業的人士才有可能知道其真實性。在我們這個崇拜數字卻缺乏理性邏輯的社會裡,再加上許多人在成年之後,多半僅僅只知道自己本行的專業知識,甚少涉獵其他方面的常識,因此當有人提出數據之後,我們便會不加思索的認定其所言必定非假,因為可以提出數據,即表示有一定的科學與可信度。換言之,我們其實是一個缺乏科學精神的社會。在威權統治之下,我們已經習慣於數字邏輯。所以當國民黨大吹特吹在其統治期間,經濟成長為多少時,有多少人可曾想過,這些經濟成長數字的背後,是有多少資源的浪費與不當的投資或取得。或者中國政府不斷的吹噓其經濟成長年年上升,彷彿國際經濟景氣循環的趨勢,永遠與他們無關之時,又有多少人願意去詳細看看這樣的數字的真實性為何?

觀看歐美各國刑事案件的偵察,或者是其他案件的偵尋,所仰賴的,絕非只有所謂「指紋的比對」。相對的,許多案件的偵破,靠的不是指紋,而是許多犯罪現場證物的收集,罪犯可能心態的分析,以及邏輯的推演。這樣才是所謂的科學辦案--臻密的邏輯推演與分析。大家都熟讀的福爾摩斯偵探小說,就可以看到,一個科學且邏輯清晰的偵探,是如何以其細膩的邏輯推演,將諸多犯罪案件給偵破。相對的,只相信某些「證據」,就會如同在亞森羅蘋小說中,那些不斷被這位偉大的怪盜愚弄的法國偵探長一般,永遠無法確知真相。

那為何我們願意選擇相信按奈指紋就可以解決當前的治安危機呢?這就是筆者在一開始的時候所提到的,人性的弱點。我們為保障自身以及所至愛的家人,其身家性命與財產的安全,於是我們選擇與魔鬼共舞。就如同浮士德為了青春與愛情,竟與魔鬼交易一般。所以,當有人提出某種似是而非的方式,好似可以保障我們自身的利益時,多數群眾便對於人權的保障,對於民主的基本規範與價值,棄之不顧。於是,諸多民主先賢與台灣人民共同奮鬥,所得之不易的民主體制與精神,便屈服在個人利益之下。

或有人說,既然多數者都同意,那民主的精神不就是應該要服從多數嗎?其實,這樣的論述,在過去戒嚴時代,我們不也很熟悉嗎?民主的精神與意義,不單單只是服從多數。更重要的事要建構一個體制,是多數與少數均可以共存共榮。在服從多數之外,還必須要尊重少數,並且在決策的過程中,資訊必須是對等且公開的。所有人均擁有相同的資訊與對等的討論對話空間。這樣所做出來的決定,才是真正的民主。相對的,建基在對於個人及其家人安全威脅之上,且缺乏完整且公開的訊息,再加上錯誤的邏輯論述,這樣所做出來的決定,是稱不上民主的。

民主的爭取與深化,是需要長時間的努力與耕耘。民主從來就不是一蹴可及。但是要讓民主死亡卻是非常容易。只要善用人性的弱點,只要訴諸個人利益與家庭安危,一個獨裁者是可以非常輕易的民主死亡。正如同星際大戰中的一幕,當星際議會的議長,其實也就是西斯大帝的化身,倡議為了要彌平星際之間的戰亂,維持原有的星際秩序,而要廢除民主制度,建立帝國的時候,參議員艾米達拉(Padme,絕地武士天行者的妻子)看著整個星際議會其他的同僚們的歡呼,告訴她身邊的隨護,「原來自由就是在如雷的掌聲中這樣逝去的!」(So this is how liberty dies, with thunderous applause.)希望台灣的民主與主權的獨立,在眾人的努力與堅持下,不會落入相同的情境。